提示:本文是《旅兔》的重置作品,内容,风格和结构有较大差别,还请慢慢享受。
纵身一跃,兔子向着无垠的深空和凄凉的大地远去了。铃仙在羽衣上收力喘息着为数不多的氧气,她知道,自己逃离了粉末般消失在战场的命运,能够不事屈辱的开启另一端渴望依旧的人生。
但是,堕向凡尘而作为人的人生,又有谁能老资历的评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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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淹没心气的旅途。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羽衣残尽,兔子从山坡上滚下,满身泥沼,却大口呼吸着自由。
“终于……我踏足了人类的世界吗?”铃仙看着水洼里的故乡,脚下的大地不再坚实与寒冷。这是她期盼已久的崭新世界吗?
一瘸一拐地向山下走去,漂泊数月,意识早已被饥饿与寒冷夺走,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存在着。
青蛙,有寄生虫,能吃吗?蘑菇,不少有毒的吧?野果,吃了也不饱肚子呀。她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
【铃仙,你太矫情了!怪不得月战士兵会输!】
铃仙想办法在雪地里升起了火,抓了一堆不知道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用木枝串起,嗅着奇怪的味道,干脆捏住鼻子。
“嗷呜。”
“呕——”
铃仙把胃里仅剩的一点胆汁全都吐了,满眼模糊是噙着反胃和糟心的泪,泪滴在雪堆,留下深浅不一的凹陷,好像战壕,或是月坑,总之,那一瞬间她想家了。
“咻——砰!”
巨大的,绚烂的,斑斓的闪光出现在了她未干的眼眸中。那越来越多的闪光扩散了,从黑色的幕布中,从流彩的红瞳中,从铃仙的心里,扩散了。铃仙感到鼻子一酸,再也不强忍着泪水,坐在了树墩旁。
“人类也有礼花吗?真美啊……”
铃仙闭上眼睛,思考那一束火花的意义。是的,因为已经无法回头了,能做到的,只有尝试作为人类存在下去。
“新年好!月兔姐姐,你在这干嘛啊?”裹得严实的男孩拿着激光笔停在了铃仙面前。
这是铃仙来到地球的第一个冬夜。
我的名字叫凌诗,是精神病院里的一名普通护士。而今天,是我决定辞职前的最后一天,也是,旧年的最后一天。明天,我来到地球就整十年了。
值夜班的我,最后在每个病房巡逻过一次后,也准备小睡一会儿了。这样想着,情不自禁的流出了哈欠声,起码,熬过去以后就不那么疲惫了。
最后一个房间,是一位年轻而独住的小姑娘,她叫亦红。是我单独负责的病人,18岁,再过几天也19了。她是因为家庭问题才来到这里的,她的父亲伤害了她。
我刷了一下巡逻点装置,准备走,却听到了轻轻打喷嚏的声音。
“蘑菇,你还没睡吗?”我一直这样叫她,因为她的发型和蘑菇一样。
“哎呀,这也被凌诗姐发现了。”她索性坐了起来,打开了灯。我轻声关好门,坐在她床边,又关了灯,“为什么不睡觉呢?是因为冷吗?”我给她拉被子,她推开了。
“我不冷的,还嫌热。今天晚上大家一起挤到一个房间看晚会,热气还没消呢。”
“是嘛,那为什么不睡呀?”我拿水杯放到了她旁边。
“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呀。”蘑菇捂住嘴巴笑笑,我也笑了,“那你见到我了,快睡吧,明天还要组织活动呢。”我准备走,被扯住了袖子。我虽不能看到蘑菇眼中的光泽,但是手臂传达出的力量,让我理解,这孩子虽一直是病人中最守规矩的那个,但今天是有什么事情。
“不要走……”
“好好好,我不走。”我找椅子坐下了,歪着头。
“凌诗姐,我一直在观察你的。”我听到这话,有点惊奇,“是吗,你在观察我什么呀?”
“全部,你每天在认真忙些什么事情啊,和病人们怎么耐心打交道啊,和其他护士之间的身材对比啊……都有。”
“是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是啊,我觉得我还不够了解你,我想了解你更多,了解你的过去,可以吗?”
“啊?”
“你就……看在我去年这么听话的份上,成吗?”她突然过来握住了失神的我,我感到难为情。
“求你了……”我想到新年的夜,小姑娘怕是寂寞了,或许讲讲也可以,我闭着眼睛,“你问吧。”
蘑菇松开我的手,坏笑起来,“凌诗姐,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是两年前才来这边的,之前一直在白城。”
“白城在哪儿?”
“白城是一座不发达的小城市啦……”
“欸,你是那里人吗?”其实她很敏锐,一直很敏锐。
“……不是,之前在雾城。”
“雾城我知道,是一座和这江海市差不多的发达都市。”我点点头。
“那……在雾城之前呢?”我被这样的逼问逗笑了,“我说我在月球,你信吗?”
意外的是,女孩后退了一点,终于两眼放光,“你是月球来的啊!”我看着她单纯的样子,也抛去了对人类态度的怀疑,“嗯嗯。”
“月球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嫦娥?月兔?还是啥啥的。”她完全兴奋起来了,我得泼点冷水,“月球也和地球一样,等级森严,没什么好玩的……”
“这样啊……但我不信!我就先不问这个,那凌诗姐,你从月球来了以后都干了些什么呀?”
“真要讲?”
“真讲,我很好奇嘛,就当是睡前故事。”
我咽了咽口水。
立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大概人类年龄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他看到了我的兔耳朵,于是很兴奋的问我是不是外星人,还是cosplay。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但他心很细,察觉我需要帮助,就直接把我带回了家里。
“欸!好大胆的男孩子。”蘑菇丝毫不怀疑我说的话,我便笑着继续回想了。
那是一栋山中别墅,不仅大,而且富丽堂皇。有三层,有泳池,而女主人和男主人都是商界精英,看起来他们一家是恰好来新年度假的。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收留了我,给了我食物和住所。
“等等等等!”蘑菇笑了起来,“呵嗯,凌诗姐,他们心这么大吗?”
“至少,对于当时的我而言,对于人类产生的热情以为是普遍的,但是……”
更不可思议的是,女主人要我当那孩子的“保姆”。这么大的孩子,哪还需要保姆呢?但她布置的任务很简单,开出的价钱也很高,而且,我需要一个融入人类的机会。
“所以你答应了?”我点了点头。
他叫晚林,我每天接他上学放学,虽然只是坐在私人司机的车上;晚上陪他吃晚饭,虽然有厨师料理一切;晚上看着他写作业,虽然有家庭教师远程辅导。而且,这孩子话太少了,也不喜欢我做一些什么特别的心理辅导。所以我只好每天出门时给小少爷系个领带。
“那你到底干了什么呀?”蘑菇又笑了起来,这次我也笑了,“我什么都没干哟~”
但是,随着那孩子和我的亲近,我好像也理解了为什么要请我。那天下午,我去接他时,我看他漫不经心的走着,鼻青脸肿的出来了,我马上蹲下身去看情况,他甩开了我的手。但可能是同学看到了他的样子,我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家里有钱有什么了不起啊?浑身不干净的家伙,要充英雄的话让你那有钱的父母来啊?】
【就事论事好吗?是你们先撕毁柳曦的笔记的!什么东西……】
几个人又要打起来,我拦在了他们身前。
【人身攻击算什么男子汉!滚开。】
【你……是?】
【她是我妈!】那孩子很大声的吼了出来。
他们听到那句话,看到我的样子,先是愣住,又不知道猜想了什么下流东西,猥琐地笑着跑了。
“啊?你不惊讶吗?”此时的蘑菇已经听入神了。
“我当然惊讶,但是没等我回味,他就抱了过来,指甲在扯我衣服的褶皱。”我又继续讲了。
那孩子,有点迷信,是非常虔诚的那种,所以就算是夏天,他也穿着长袖,遮盖自己带着的奇怪挂链和手链。尽管他是很正派的孩子,但成绩不算好,还是很自卑。我在和他的交流中才知道,她的亲生母亲很早就离婚走了。现在的女主人只是父亲的小新欢罢了。
那孩子大概……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家的温暖吧,虽然从小是天资聪慧的类型,但就连考试变难后失败的挫败感,就连没有朋友的孤寂,就连受欺负的事情,也只是自己藏着。所以就算后来可能学校里又在说他不好的话了,他也不再与我亲近,直到我想去主动改变他。
“凌诗姐,你偷看了别人的日记吧?”
“才没有!他那天在车上自己跟我讲的,他其实很会讲的。”
又快到一个新年,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冬天,他过生日了。他父亲难得的出现了,是一个黑瘦的人,说话惜字如金,只是吩咐我们把生日要搞好,搞大,可能也希望借此做一些补偿吧。于是我们给他班上的全体同学都发了请柬,在全市最好的酒店定了宴会厅。可是令我意外的是,他们要么说是培优,要么说是有事,全班只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来了。
但我看到他还是比以往兴奋,换上了整洁的西服,连香水的用量,领结褶皱,也计算了,也许这是一件好事。
可玩乐的尽头是什么呢?叫柳曦的人没有来,他在饮料开瓶,菜肴上桌,都在鼓掌,而主持人激情澎湃时,沉默许久,提前离开了。我很快追了上去,拦住他问为什么。
【他说:‘我其实有点怕你,我们不是一类人。’】
那次生日会后不久的日子,他整日整日的把自己锁在房里,不和人打交道,也不去上学。我看到他时,他只是对着手机屏幕露出或悲或笑的神情。
【我在……和网上的朋友们谈论我看见的神明,我很幸福。】
我给他父亲打电话,他父亲的手机却永远占线;和她母亲打电话,她母亲说:
【我雇你不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吗?】
我就守了他两天两夜,只要房间里有动静,我就往门缝里递张纸条,写下每天的三餐和佣人们对他的鼓励,还有我自己作为“外星人”的经历,我想他会看的。
最后,他主动开门了,他开门看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您凌诗姐姐,但我已经厌恶了这样的家庭,也厌恶了这样恶意的教学体制。我会去一座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老老实实的打工,凭借自己的信仰生活下去。】
【等等!你走了的话我怎么和你的父母交代呢?】
“这好像说错话了吧。”蘑菇突然打断。
“我知道的,知道的。”
是的,我第一反应是用我自己的雇佣属性去压制他细腻的感情,我是后来才意识到的。而他只是对着我笑了一下,然后摊开双手,【月兔姐姐,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你给了没?”她急着问我,我难于启齿。
“……没有,我只想着自己的退路了。”蘑菇很用劲的捏了一下我发冷的手,“唉……”
他走了,确实走了,为了信仰。他父亲动用警察局的关系也没有把他拦下来。我干脆在她家人发难之前也跑了。
“第一年的故事啊……”蘑菇撑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我觉得我还挺理解他的,而凌诗姐你比我想象的胆小,呵哼,第二年呢?”
“好像后面几年我没怎么接触人,只是偷偷地在各种职业之间打转吧。第四年的时候倒也接触了一个有趣的男孩子,你想听吗?”
“想!”
我从雾城离开去到白城之后,只感觉城市间的面貌不一样。如果说雾城永远都是关系与情感融化于工业化看不穿的雾里的话,那么白城就是纯洁而无奈的雪之城。其实和人群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生活时,我也在思考人类这个物种,和我们,和月之民与奴隶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欸,好宏大的命题,你找到答案了吗?”
“……都是奴隶。”
“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们是纯粹的奴隶,人类却是生活的奴隶。在这点上,界限很模糊啊。”蘑菇不再说话,我便继续讲了。
十二月的月光并不寒冷,而路灯昏黄下是沙土翻天,卡车轰鸣,矮房错落,人影稀疏,这就是我对于县城的第一印象。
我没有身份证,到白城这个小县城的第一个夜晚,是在宾馆旁的小超市度过的。那老板人很好,看着我一个孤孤单单的大姑娘家家,在除夕的夜里,还拿着仅剩的几张票子左挑右选,是的,我在计算,我很犯难。
“所以?”她好像猜到了这种戏剧性的情节。
“他给我一个袋子,要我拿多少是多少,不要钱了。”
“噗。”但确实都是真的。
我干脆拿把椅子,和老板一起看春晚了。虽然我只能尬笑,但是暖气是很下饭的。直到放了烟花,作了倒数,才觉得安心一点,就在思考自己何去何从的时候,一个打扮张扬的女生进来了。
【新年快乐啊老板,一包万宝路。这位是?】
【离家出走的小姑娘咯。】
【你可真是好心……小妹,这么晚了,准备去哪儿啊?】
【我不知道。】
【找个地方睡觉呗?】
【没钱……没身份证。】
她举着手向玻璃门外,【前面走100米右转走到头,有个小旅馆,便宜,查的不严。】又掏了一张红的给我。
她很英气,也很友善,但其实,我有点害怕。
“你怕了呀,换我我也怕。”蘑菇笑了。
“是的,那人大概看出来了。”
她把烟抽了出来,潇洒的点燃,吸了一口,【要不你跟我上去睡算了。】
“哈,你上去没?”我勉强的点头。
那居然是一张大床房,我一上去她就脱的光溜溜的,身上纹了一点点纹身,看了一会儿手机,然后趴在床上睡着了。我背对着她,坐了一晚上,没敢回头。第二天才知道,她男朋友放了她的鸽子。
她叫姬苑,是一名……游走于社会规则当中的……风尘。
“唉,我很同情这样的人。我想如果不是因为窘迫,她也不会干这些事情吧?”蘑菇自顾自地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呃,她其实还是有点小钱的。”
“这样么,那为什么还做这种事情呢?”
“其实我也没有想通。”我这么说着,但其实心里似乎有答案,因为马上要说的事情。
她带我到处逛,也讲了很多男人的事情,他们的弱点,怎么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掏钱,怎么迷恋自己之类的。我也只是半听半笑,因为身份的污秽,我当时其实有些膈应她。然后她有一天,她说带我去自己老去的一家高档餐厅吃饭,我实在想拒绝,但空旷的街道与嬉闹的毛孩,都没有拦住她的热情。而在餐厅,有个浑身脏兮兮的落魄男人找上了她。
“前男友还是?”
“是他哥哥。”我顿了一下,因为这是我最意难平的一个孩子。
他叫春苑,一个有点女性化的名字。他来找妹妹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要钱。
【好妹妹,我知道你有本事聪明还招财,你给我点钱,一点点就好,最后一次。】
【没用的家伙,今天说什么都不会给你!赌博赌博,你自己怎么败光的钱你自己没有自觉吗?】姬苑用了很大的声音劈头盖脸的骂,毫不讲情面,然后拉上我就走。我回头看时,发现对方并没有追上来,我想他大概是不好意思了,也因此好奇了两人的关系。
然而没有给我好奇几天的机会,他却主动上门来找我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位置的?】他是直接推门进来的,小旅馆就是这样。他摸摸头笑着,【你和我是一类人吧,也是不怎么招财的那种。如果我妹推荐的话,那肯定就是这里了。】
【那你想干嘛。】
【我想……再要点钱。】我直接一巴掌过去了。
“他傻了?”
“不,他握住了我的手在脸上蹭。”
“噫,好恶心。”
“确实。”
可是还没等我反应,他又堵住了我的嘴,【您不是这个世界的住人吧?我知道的。】
【你怎么……】
【你的口音有点像雾城的,但如果是雾城来的人又怎么会这么单纯的去相信我妹妹那样的人呢?只能说,你学习了雾城的口音。】
【即使是这样……】
【剩下的是我的直觉,您的眼神不像人类,一点浑浊都没有,您的手指太过纤细修长,很美。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人类,除了……】
【我的妹妹。】
我不再说什么,他看着我,我侧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它承载不了那份厚重的情感,也承载不了我自己对是非的理解。但是我向他明说了,我给不了他钱。他只好提出,希望我陪他转转。
【你没有正经工作吗?】
【曾经有过,端过盘子,干过搬运,放过电影,但总是赚不到钱,是不是我不招财呢?】
【我觉得是你自己太能花了……】他突然停下来,【我以前很节约的!但还是没有妹妹赚的多。】
我想到自己之前当保姆,【也许,是你的工作太低端了?】
他沉默了。
他威胁我说,明天也要陪他,不然就把我身份的事情说出去。
“你怕了?一般人怎么可能相信这种东西。”她又感到惊异了。
“我当时还不知道这些,确实怕了。”
第二天,他再来找我时,却浑身受伤了。他那个狼狈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晚林。我忍不住笑了,他也很腼腆的摸摸脑袋。
【你就这样找我陪你玩儿啊?怎么弄的?】
【打架。】
【和谁啊?】
【和讨债的家伙。】
【唉……】
“这男的真的恶心,还不负责任。”她反感这活该的家伙。
“怎么说呢……但是我却不讨厌他。”
是的,他跟我讲了以前父母恩爱时的趣事,讲了以前想当演员的梦想,还讲了他如何感谢他的妹妹,在父母都抛弃两兄妹时放弃了自己的钢琴梦想,如何承担起了责任。他并不是对自己的生活没有认识,事实上,他很清醒。
“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呢?等等,我好像问过。”
“他母亲走了。”
又是,新年那天晚上,他带我去了一家小电影院的vip影厅,钥匙我想是他自己借职务便利复制的。那影厅积了很厚的灰,顶头是三盏不太亮的昏黄孔灯。前面的座位靠背是软的,后面的已经布皮混杂着液体和螺丝而塌陷到铁板。
总而言之,因为县城生活水平不高,没人关心这里,也没人拜访这里。小小的破旧房间,是春苑的卧室,也是舞台。他在我面前模仿了滑稽的卓别林,深情的莱昂纳多,帅气的布拉德皮特,还有自己一直喜欢的阿尔帕西诺。
我看笑了,演技拙劣,但全是情感,他是真的热爱。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个玻璃杯,倒上了自己一直留着的半瓶可乐,放了一部烂片,音响坏了一个,干脆就左耳进右耳出。
后来,他累了,就盖着陈旧的毯子,睡着了。我正要离开时,听到了小声的抽泣,他大概以为我已经走了。
【妈,我好想你,妈,我没照顾好姬苑,对不起……】
我也说不出什么,只是用力合上了风雪飘摇中的门,在围巾内自作多情的说了句。
【新年快乐。】
后来,我找到了工作,自己经常主动去看他了,带点盒饭,带点盖的东西什么的。但十次有九次都是把饭放在楼梯口,他老放我鸽子。
“凌诗姐,我感觉你真的太善良,太老实了。”
“为什么这样说。”
“你不觉得属于两兄妹的社会,和你认识的社会不一样吗,万一都是骗你想图谋不轨呢?你没被拖下水也是个奇迹。”
“可是他们两个的确是好人啊,在那座城市的两年间我碰见的形形色色的人类都很朴实,虽然对前途感到迷茫,但是都很善良本分。”
“唉,那是你幸运……最后怎么样了?”
“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在列车发车的时候,两兄妹都来了。一人送了我一件礼物——香水和黑色的小猫玩偶。”
“火车是开往这里的吗?”
“是的,在第六年我来到了江海市,借之前在白城求姬苑买的假身份和假学历获得了在这里工作的机会……不过就在这趟列车上,我碰到了之前的上司。”
蘑菇听到这个,立马坐起身来,她的眼睛又闪闪发光了。虽然我催促她该睡觉了,但她就是有很大的执念想听完。
“快讲讲嘛!”
她叫稀神探女,是月之都的一名高级干部,月之贤者,能力是说出的话会让事物往相反的发展方向进行。总之,我一眼就认出了在列车上乔装打扮的她。我其实很紧张,我怕她是来抓我回去的,连十种脱身的办法都想了。
“实际上呢?”
“她是来品鉴美食的。”
“哈哈哈,草!好好笑哦。”听到这话她特别开心。
探女大人让我坐下后,我们开始了笔谈。
【reisen,这两年,变化好大啊。】
【欸,我哪里有变化呢?】
【你的气味和人类越来越像了。】她拿两只手撑着脸。
【欸?】
【人类的污秽并不是说是体质或者行为的东西,而是心灵。当你认识到事物不是非黑即白时,对人类不纯粹的情感就有所依恋了,那便是污秽。】
我没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但我知道她在警告我不要和人类走的太近,我点点头。
【唉……不要想着去做人类,你一定做不了人类,这条路背后命运是无法逆转的悲哀,所以请避开。】
快下车时,又扯扯我的袖子,【告诉我,每个地方好吃的东西。】
“这个月之贤者还蛮好玩的嘛。”
“没来抓我真是太好了~”
“不过,凌诗姐,我好像明白她的意思。污秽,就是社会的沉重,也就是不和谐的意思吧?”
我不知道,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沉思了一会儿,在她的要求下,我继续讲了。
其实工作的前两年都是比较顺利的,虽然病人有时候会睡不着而大叫,有时候不愿意乖乖吃药,或者有时候就是要和医生作对。但能平安出院的总是大多数。但有一个病人的影子我挥之不去。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讲,因为这涉及到病人的隐私。”
“没关系的,我会把它带进坟墓的。”
“……”
“好好好,我错了,我再也不提关于死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治你这么久,你又说丧气话了,唉。”
“我错了嘛,你继续讲好不好,求你了。”她两只手都握住了我的两只手,我放过她了。
他叫江孔,是个糟老头子。七十多岁的年龄,但牙齿却全部都掉光了。每次女护士去跟他谈时,他都要调戏一下,我们都很不喜欢。江孔每天就是坐在一个固定的位置,面对着时钟,吃着自己的饼干,碎屑会从那张嘴里掉的到处都是。如果自己的饼干吃完了,他就会找别的病友要零食,每次吃完了都把包装偷偷藏在沙发垫底下或者仪器的缝隙。
“听起来好像是个很怪的人。”蘑菇终于打了哈欠,我稍微安心些了。
“确实是个很怪的人呀,我现在也不能理解他的有些行为。”
有一天,护士长租来了一些KTV的设备,放在了原本废弃的活动室里,就是我们看晚会的房间。她希望病人用这个发泄出自己的情绪。那老头子就很高兴。一开机他就会拿起话筒,颤颤巍巍的要别人帮他点“难忘今宵”和“别看我只是一只羊”。他会嘴巴贴着话筒用很大的浑浊的声音去嘶吼,实际上每次他唱完大家都不想唱了。
【你这个老家伙怎么回事啊?一天到晚都是两首歌。】他连续麦霸四天后,有个老阿姨终于说他了,不过,他也只是像孩子一样交出话筒,又吃东西去了。但是总之,病友们似乎都把他当傻子看。
“好可怜,他有什么隐情吧?”我点点头,“护士长跟我说过,会得精神疾病的人其实都是非常善良的人,你也是。”
“嘿嘿。”
有一天,老头子的家人来了,男的是律师,女的是老师,他们动用关系希望我把老头子带出来见上一面。但是,老头子坚决不见,我才知道,老头子是自愿住院的。
他每当可以出院的时候,都会自己闹一闹,弄出点毛病,实际上是不愿意走。我也很好奇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那天我和护士长吃饭,我问到了老人的事情。
【啊,他啊,他的家人要我保守秘密给他做思想工作,你想被拉下水吗?】
【如果我能帮到什么的话……】
【他孙子被拐走了,然后疯了。】
“……”蘑菇没有再说话,我不知道她眼角的几滴泪,是太困了咪出来的还是……
我便继续讲了。
在那之后,我就想办法和他主动套近乎,只是每次提到家人时,他都甩下一副臭脸,自顾自乐去了。
只是那天新年夜我值夜班,就和今天一样,我和另一个张护师一起,很困,比今天还困。
【我去睡一会儿哈。】老张做了个手势,我就进办公室了。可还没进入梦乡时,就听见了由远及近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大声呼救的声音!是江孔,我跳起来向那边跑,被老张拦下来了。
【你不在,他已经搞了几回了,我们一走就又叫,你让他叫去吧。】
【这怎么行?】我还是过去了,迎向蓝色的地板和不再暖色的灯带。
老头子一只手指着灰色的天花板,瞪着死灰般的眼睛,用含糊不清的话大声喊叫着。
【伯符……伯华!小华,伯符欸!伯符……小华!】他就这样反复叫着,像是快断气了一样。其他同房的病人都用枕头压着耳朵,看来是都适应了。
【老人家,伯华是谁啊?】
【伯华!伯华!伯符欸,爷爷等你回家啊!】
我讲到这里时,自己心里也突然酸楚了起来。
【伯华欸!就不该让你那个畜生爸爸带出去玩,伯华欸……】
老人叫累了,我接来一杯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也趁安静出去了。
【伯华,伯华!】跨年的钟声被推着,江孔的声音也被推着,我的心也被推着,被那杂乱而名为命运的语序,去理解悲哀。
【臭老头,吵死了!】有人下床直冲冲的过去了。
【伯华!】
“呃嗯,哈嗯,呜呜呜嗯。”
蘑菇小声的抽泣起来,回想了这么多,我其实也有些感伤了。感伤背后,似乎探女大人的话像无形的丝线牵扯着我,我越来越难于分辨自己是什么了。
我是月兔士兵,代号reisen的存在吗?
我是忘却了身份的“人类”,名为凌诗的存在吗?
还是说,我其实只是自我厌弃而抛弃世界的旅者,我不知道。
我只是有一种冲动,一把将蘑菇拥入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
“亦红,你一定,要好起来,好吗?求你了……”
她没有反应。
“蘑菇,最后,他还是被家人接走了。谁都有资格与世界和解,不是吗?”
“凌诗姐,我只是…我只是……家人,家族……造成的宿命什么的,真的……无法逃离吗?”
她哭困了,心情也平复了下来,终于等到了睡觉的时刻。我扶她缓慢的躺下,怕她睡不好,给她加了一块枕头。当我准备出去时,她再次拉住了我的袖子。
“凌诗姐,我能……看看你真正的样子吗?作为月兔的样子。”
我内心其实动摇了,理由,规矩,理智,成熟,在这代表新生的月光下,有意义吗?不过逼着人世间一地鸡毛罢了。
我爽快的扯下了口罩,摘下了网帽,丢在了地上。红色的双瞳,褶皱的兔耳,染紫的头发,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吧?
也是借着月光,我总算看到了她眼睛中的光泽,也是微微泛红的水润,就和她苍白的脸上一抹红晕一样。
“凌诗,你真好看。”
“谢谢。”
“你知道,我是因为父亲干的事情……”
“我理解的。”
“凌诗,你就和钻石一样透亮,可能并不适合作为人类活在这世界。因为我们的感情,太污秽了。”
“……所以我并不想融入或改变什么。”
“但也许,你那种方式,是幸运的解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只摸摸她的脑袋。
“新年快乐,我喜欢你。”她笑了。
“嗯,新年快乐。”
第二天,我总觉得和她说的太多了,总觉得有事情会发生,于是每隔一小时就去她房间看一次。万幸的是,到月亮落下时也一切安好,她玩的很疯。
后来,她顺利的出院了,走的很清爽,笑的阳光灿烂,日思夜想她的母亲也感谢了我们,看起来是完全康复了。
“凌诗小姐,希望你幸福,你要变得和我一样勇敢!”
只是我去收拾她的房间时,看到了一些——痕迹。被压烂的一小盒苹果核粉末,贴着牙膏盒内壁的刀片,放在插座旁的铁棒,还有被磨松的窗链,被填满的锁芯,被转了角度的摄像头……
她起码自己想了二十多种逃过安检后自残致死的方法,也就是说,至少那天晚上之前,她确实是有了告别世界的决心。我不由得脊骨冒出了冷汗。
她最终没有选择解脱,而是继续背负着痛苦笑着活下去。
但为什么?我不明白。我不理解她想死就像不理解她仍然活着一样,就和不理解那些我见过的人一样。这算是她以漠然走出了家庭的诅咒吗?可我清楚,我的漠然,并不是解药。
我不明白,他们,或者人类为什么在有限的生命中,不愿原谅在悲哀中无法自拔的自己。
也许因为,我只是旁观的旅者吧。只是,几滴无意义的泪也落下了。
大概是心疲惫了,我确实辞去了护士的工作,并不是我不喜欢这份工作。只是,还不想就这样融化在人海之中,作为月兔的那份高傲还在隐隐地起着作用。
于是我背起了行囊,又一次离开了这座城市,我去了很远的地方,见识了中东炮火中的平民窟,非洲的大草原,北美的混乱与繁荣,南美尖锐的民族斗争……最后,我在欧洲一个叫法国的国家停下了脚步。
朝霞还没完全从东方散出的时候,我就立在了情人锁桥的中段,看着沉睡的蓝色河畔,听着周边面包店和咖啡厅拾掇的摩擦声,很久没听过的与人情味的摩擦声。是的,这一年我一直自己一个人旅行着,和人群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有很多人接触和邀请过我,我都推辞了。
远处有一位穿着高跟鞋缩在紫色毛领大衣中的成熟女子向我缓缓走来,在我旁边站着了。我侧眼看到她脱下了黑色的礼帽,带着和我一样的墨镜,露出了一头扎花的金色长发。
“真冷啊,今天。”
“……嗯。”
“想吃点什么吗?我知道这附近哪里的可颂烤的香。”
“请不要和我搭讪。”
“哎呀,真冷淡,月球人都是这样冷漠的吗?”
她在说什么?我下拉了墨镜,仔细看了一眼她的面容,虽然在晨曦下很模糊,但有紫色妖气的眼睛,其实也不像是人类。我选择先听她说。
“你想怎么样。”
“我知道你,这么多年都是和人群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生活,很不安吧?也应该目睹了很多的人和事。能讲讲吗?”
“……”
“嘛,其实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私心,我也对人类有兴趣就是了。”我提了提墨镜,准备走。
“如果我给你提供一个安身所,给你人生新的意义,你感兴趣吗?”
我停住了,还没等我反应,她又边走边说,“也许,兔子小姐,幻想乡需要你的那份单纯与不单纯的——不纯粹的污秽。”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去那个东之国吧,去那片神隐的幻都。”
她走了,撑起阳伞,迎着阳光。
心跳过速,我被那份遥不可及的影子吸引了。动摇在尘世却唯唯诺诺的看客啊,疲惫的旅者就要抵达漫长的终点,这是我十年前期待着的人生吗?还是我又一次想狼狈逃离的生活……
徘徊了一个月,向人群和现代文明的反方向走,我的衣服越来越破旧,行李越来越少,性格越来越孤僻,精神越来越临近崩溃。在那年新年,我还是来到了衰败在黄昏中的神社,从那里,踏入禁忌的境界线,不再回头。
兔子在四十多年后,和永远亭的各位再讲起来到地球最初十年的事情时,才意识到那个女人很可能是八云紫。而八云紫的目的,就是要铃仙成为沟通永远亭这冻结之地与全乡的纽带,当然,虽然说兔子做的并不算好。
幻想乡小小的天空又放起了焰火,博丽神社,人里和守矢神社一如既往的热闹,大家都想在新的一年以香火钱得一个好彩头。欢乐喜庆中,铃仙却一个人坐着了。
“污秽,到底是什么?”
“啊啦,又是一个人在这里呢。”
“八云紫!?”铃仙很惊奇,居然会在新年来找她。
“别见外嘛,可爱的月兔小姐。”
“我不是月兔!”
“那是人类吗?”铃仙直接站了起来,“也不是!”
“但你曾经试图过成为人类,不是吗?”
八云紫微笑着不说话了,铃仙也意识到了自己反应过激,不说话了,就给这位不寻常的客人筛热茶去了。
“我们俩上次这样单独对话,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法国吧?”
“……”只听得见寒风吹拂竹林的声音。
“你有时候会想他们吗?你所见识过的,那些和你一样不勇敢的人类。”
“……我只是在想,探女大人说的污秽到底是什么。”八云紫笑了,“月之都,拥有着完美而纯净的‘和谐’,和静止一样;但地上渺小而有限的人类,却总是与不和谐,不美满,不安定作伴,那份躁动不安,便是污秽。如果污秽被解放了,世界就会改变和前进;但如果没有,留下的就只是无尽的悲哀。”
“这就是……污秽的本质吗?”铃仙若有所思。
“所以呀,幻想乡就是既变革又静止的地方,而沾染了两种气息的你,但滴水不沾的你,确实在这里找到了出路呢。”
两人相视对望,然后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此时,初来乍到地球时那绚烂的,斑斓的闪光如今又一次出现在热闹的夜里,不过这次是弹幕决斗的光,铃仙吸了一口那早已熟悉却寒冷的空气,她跳了起来,“我要勇敢一点,我不想再做一个遗世独立的旅者了,我要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颜色!八云紫,和我弹幕决斗吧!”
紫也跳回隙间,“啊啦,今天是可以的哦?”
辉夜恰好眯着眼睛出来了,“啊,是紫啊,还有铃仙。”
“新年快乐哦,两位。”
“啊啦,谢谢你,那么。”
“铃仙,也祝你,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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